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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缅怀老校长宋泽夫
作者:智仁勇 责任编辑:李赞庭 来源:《铁军》2012年第7期 日期:2013-11-22 浏览次数:7767
宋泽夫
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江苏省评出了5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本省籍英雄模范人物,我的老校长宋泽夫名列第30位。
宋泽夫于1942年12月10日逝世后,中国共产党和抗日根据地为其隆重追悼,中共盐城县委敬献的挽联,写出了宋泽夫一生威武不屈的顽强性格和民族正气:
敢说敢言敢怒敢骂嫉恶如仇临终犹高呼杀敌
有气有节有爱有憎刚毅可风遇难竟不屈寇庭
今年是宋泽夫老校长逝世70周年,我就昔日所见所闻写成此文,以此重温老校长对我们的教育。
誉满苏北的“宋大愣子”
宋泽夫在盐阜地区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四乡八镇流传着他的“奇闻逸事”。他是盐城县西南乡宋村人,生于1872年,23岁赴淮安乡试,考中秀才,同年补为廪贡生(拔贡生)。他目睹清政府腐败无能,毅然放弃科举仕途,于1906年34岁时考入南京宁属师范学堂,钻研新学,立志献身教育事业。民国二年(1913年),他创办秦南乡第一高等小学,此小学后改为县立第三高等小学,胡乔木就是该校的毕业生。1924年他创办私立亭湖中学,乔冠华就是亭湖中学第一届初中毕业生。
宋泽夫虽然从科举中来,但辛亥革命后带头烧“顶子”,剪辫子,反对家人烧香拜佛,拆除本村的土地庙,带领学生演文明戏……这在当时都被人们认为是“大逆不道”的事。因为宋老先生字“润”,人们就用“润”的谐音,叫他“宋大愣子”。这称呼并无贬意,是说他办事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四乡八镇的人们也常以宋老先生的经历,教育青年学生要从小立志读好书,为国家出力,这也算当时的励志教育了。
播芳大江南北的教育家
我是1938年考入亭湖中学初中一年级的,到1940年秋我考上盐城的抗大五分校。在这期间,我对宋老的办学理念及人格魅力有了更深的认识。亭湖中学虽然是一所私立的农村中学,却吸引了远在南京、泰兴、兴化、南通、海门、阜宁、淮阴、淮安、沭阳、灌云等县的有为青年。亭湖中学的师资是很有名的。老校长的大儿子宋我真北京大学外语系毕业后回亭湖中学任校长,他邀请北京大学、中央大学、北洋大学的校友、朋友来亭中任教,他们教学认真也是名闻遐迩。更重要的是,宋老校长一直坚持在教学第一线,他的实践影响了亭中师生的作风和学风。
宋老是一位语文教学的改革家。据老校友单成骐回忆,1925年左右,宋老“抽空亲自授《左传》课,选读《水浒》《西游记》中的片段,还亲自为语文课选定新教材,其大部分内容是选自《新青年》杂志上刊登的李大钊、陈独秀撰写的政论文章及梁启超等人的论著”,引导学生关注社会和民族前途,这个传统在宋老的倡导下,亭湖中学一直坚持着。
亭湖中学的作文教学很有特色,这与宋老的实践指导有关。新闻界曾把采访最新的消息称之为“抓活鱼”。宋老出的作文题,往往是他抓来的“活鱼”。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紧密结合学生思想、生活实际命题”。有一次,宋老先生在黑板上写了“臭老鼠”三个字。同学们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却有声有色地介绍了这“臭老鼠”的来历。一次他到学生宿舍,(他有到学校各处看看的习惯)见到一个寝室的窗户玻璃被打破了一块。他问了该寝室的室长和其他几位同学,大家都说不知道是谁打破的。他见问不出所以然就走了。宋老一走,室长就说:“知道也不说,哪个做这个‘臭老鼠’啊!”室长以为宋老走远了,其实还是被他听到了。他就以“臭老鼠”为题要大家议一议,弄明白为人处世的是非观。类似这样的作文题不是个别的,不同年级的学生常以此议论宋老的言传身教。宋老的作文批语也是“抓活鱼”的。如有位同学写以插秧季节为内容的作文,其中写到布谷鸟的叫声“割麦插禾”。但这篇作文错别字较多,宋老的批语是:“天上的布谷鸟叫道‘白字太多,奈何奈何?白字太多,奈何奈何!”
宋老是盐城《新公报》的创办人之一,他也很重视学生作文发表的阵地。亭湖中学有两个刊物,一名《亭钟》,既是“亭中”的谐音,又寓有“晨钟暮鼓”唤醒青年起来与黑暗势力斗争之意。它每星期出版一次,类似现在的校刊,其编排、缮写、装帧都很讲究。一学年下来,还评选《亭钟》上的优秀作品,编印成册发给每个学生,并和兄弟学校交流。另一刊物名《湖魂》。听老师讲,校刊上的优秀文章,宋老还推荐到《新公报》上发表。
共产党人的真朋友
1940年10月,八路军、新四军在大丰白驹狮子口会师后,开始建立盐阜抗日根据地,并筹备召开盐城各界人士座谈会,邀请各方面代表人物出席。宋泽夫老先生刚正不阿、不畏权势的倔强品格,对国民党顽固派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丑恶行径的愤慨,是广为人知的,因而宋老先生就成为邀请参会的“首选对象”。他欣然接受。
座谈会在原盐城商会的“怀笠楼”召开。出席会议者多为盐城的耆绅名流,刘少奇和陈毅同志都亲临会场征询各方意见。各 界人士发言踊跃,盛赞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是抗日救民于水火的正义之师,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几乎没有什么人提出批评竟见。唯有宋老先生在会上作了披肝沥胆的发言。宋泽夫老先生首先说:“两年前国民党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为了标榜‘军民合作’‘共同抗日’,在盐城西南的沙沟召开过一次‘共商国是座谈会’,自己应邀参加了,结果大失所望。”他看到韩德勤和其主力八十九军军长李守维、三十三师师长贾蕴山等大批达官贵人,都躲在那个湖中的孤岛上,还是那么花天酒地,醉生梦死,遂有感而发,回来写了一首打油诗——
什么军长?什么师长?
不上前线,躲在后方。
携妻带妾,强占民房。
军民合作,就是这样?
宋老先生对国民党的腐败无能表示深恶痛绝之后,转而表示对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主主张竭诚拥护,认为中国共产党是中华民族的希望,只有中共领导下的军队才有军民合作、共同抗日可言。但随即他也直言不讳地提出了批评,严肃指出我军个别部队有损坏军民关系的行为:
某部在行军途中,不调查研究,把他创办亭湖中学时自建的电话线路,当作国民党的军用电线拆除了,还要穿长衫的老师去搬电线,扛电线杆。
把他本村(即宋村)人民建造用来自卫防匪的更楼,误当作韩德勤部队的反共碉堡捣毁了。当时部队的同志也没有和本地人商量。
这些虽是个别现象,但必须注意纠正才能更好地密切党群关系和军民关系。
宋老先生发言之后,陈毅同志十分高兴地站起来说:“宋老先生是我们共产党人的真朋友!军民合作乃抗日胜利之本,决不容许有任何损坏军民关系的行为发生。宋老先生的批评一针见血,十分中肯,我们十分欢迎这样的诤友,诤言。”刘少奇同志也表示十分赞赏宋老先生这种肝胆相照、赤诚相见的精神。在场的人对宋老先生敢于直言敬佩之至。
以上文字是我初中同学戴星明提供的,他是这次座谈会的筹备者和参加者。
被俘不赎票 遇害不收尸
1940年,盐阜抗日民主根据地建立以后,年高七秩的宋老欣然出任盐城县参议会议长,后又任盐阜区参议会副议长(参议长是黄克诚)。
1941年7月,日军对盐阜区发动大扫荡,离宋村三里的秦南仓镇被敌伪占领,这时宋老已从县里回到宋村,与当地人民政府一起进行抗日、反伪化斗争。
秦南仓的伪政府企图要宋老出来为他们工作。一天晚上,宋老回到宋村,召开村民大会,揭露日军建立伪政权的阴谋,并宣传抗日的决心:“替日本鬼子做伪村长、伪乡长的都是汉奸,不论什么人,都是要被抗日民主政府枪毙的,我儿子宋我真如果当汉奸,也不例外。”同时他又向大家交待:“我被俘,不赎票;我遇害,不收尸。”宋村的一个汉奸保长就是被宋老带人处决的。
1942年3月18日天刚麻麻亮,一批日伪军到宋村北头的一个农民家把宋老抓走了。
敌人对宋老拳打脚踢,自不必说。我从宋老所写的《被俘记》中抄录几个片断,从中可见宋老“遇难竟不屈寇庭”的品格和日寇的凶残与狡诈:
日寇小队长饭川问:“听说你是锄奸团团长,你那一乡的乡长严大狂、保长孙宏顺、时杨镇镇长杨殿传等皆是你杀的,有此事吗?”我说:“我不是锄奸团团长,不过该团所杀之人,皆是我要杀的人。”
停了好一会,饭川说:“你是要多活几天,还是早死?”我说:“早死,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临刑前我不跪下。因为我生平有‘头可杀,不可磕;膝可断,不可屈’十二字誓词。”
宋老曾以绝食反抗迫害。此时县里领导都有信来,“劝我保重身体,以待将来再为国家效力。其信末有这两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于是去掉在狱中自杀之念。”
敌人又把宋老押解到兴化。“到了东门鬼窝住下,那里的鬼子一样把我当做猴子玩。我被弄得不耐烦,于是正颜厉色地对他们说:‘士可杀,不可辱,随便污辱我,是不行的。’当中有个鬼子生了气,用皮鞋使劲地向我胸膛一踢,用拳头拼命地向我面庞一击,顿时,我倒在地上,血流满面,不省人事。”
敌人最后把宋老押送到驻泰州的日军司令南部襄吉那里。南部派人为宋老解绳,打水代他洗去脸上血斑,派医生诊治,送水果送茶,待如上宾。宋老说:“我的肉体一霎时总算舒缓得多,可是我的内心,更加痛楚,这显然是鬼子换一副更残酷的手段——怀柔政策,来应付我、笼络我了。”
1942年5月,在共产党和民主政府营救下,宋老乘敌不备,得机脱险,回归故乡;又于1942年10月由宋村移住盐城西乡时杨庄疗养;但终因蒙难时受创甚深,病情日重。宋老对来探视之亲友,必叮咛告诫说:“一条路,共产党!”直至弥留之际,仍击板壁频呼:“抗日!杀汉奸!”1942年12月10日,宋老不幸病逝于时杨庄,归葬于宋村。
陈毅同志曾赞誉宋老是“苏北的鲁迅”。他的遗著出版后,胡乔木同志题辞为“声振千古”。如此评价,宋老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