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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诲铭记于心 精神赓续相传——纪念敬爱的新四军父亲刘德恒逝世55周年
作者:刘建 责任编辑:姚云炤 孙加永 来源:《铁军》 日期:2023-07-06 浏览次数:7183
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大熔炉,我牢记父亲的教诲,继承父亲的遗志,无论是当士兵还是任军官,无论在基层还是在机关,无论是下部队代职锻炼还是进国防大学学习深造,无论是顺境发展还是遭遇困难挫折,无论是面临艰难困苦还是生与死的决择,我都坚守信仰,努力学习,刻苦训练,积极工作,圆满完成各项任务,经受住了各种考验,多次立功受奖。
1996年7月,作者刘建被中央军委授予大校军衔
五十五年前,即1968年6月13日的凌晨,我的父亲刘德恒在他最后一个工作单位——江苏省大丰县(今盐城市大丰区)万盈人民公社(今万盈镇)的住宅内与世长辞!年仅52岁。那一年,我兄妹四人仅哥哥刘曙成年(18岁)参军,我16岁,妹妹刘平13岁,弟弟刘军才7岁。从此,我们再也看不到父亲的魁伟身影,再也听不到父亲的谆谆教诲,再也感受不到父亲的热切关爱……。
父亲1916年9月14日出生于江苏省东台县廉贻区民权乡(现东台市五烈镇)祁刘村的一个贫农家庭。少年时期,他饱受封建社会的压迫和地主老财的剥削,于1944年1月投身革命。战争年代,他多次参加与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固派及还乡团的斗争,作战勇敢,机智灵活,曾两次负伤。在减租减息运动、除奸斗争、土地改革运动和镇压反革命斗争中,他认真贯彻党的方针政策,培养干部,发动群众,严格区分敌我,团结大多数,为巩固新生的革命政权贡献了力量。新中国成立后,他服从革命需要,先后在江苏省东台县廉贻区和大丰县小海区,以及大丰县草庙和万盈公社等地工作,担任区委、乡镇党委书记达18年之久,为党的基层建设和农村农业发展,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奉献一生。
父亲在世,廉洁奉公;临终,没留下一分钱财。然而,他用实际行动践行党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头戴草帽,脚蹬草鞋,深入田间,察访实情,废寝忘食,忘我工作的个性风采,以及他谆谆教诲我们立身做人、关心党和国家大事、做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的生动情景,却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铭记于我的心间。父亲,犹如一座丰碑,为我树立了学习的榜样;又似一座宝藏,给我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五十五年,虽时光流逝,却永不磨灭,并激励我成长前行,赓续相传。
启迪我: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明确前行目标
上世纪60年代初,中国社会各界涌现出许多英雄模范人物,王进喜、雷锋、焦裕禄等成为当代广大青年的学习榜样。
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父亲对我开启了革命人生观的教育。我清晰地记得,那是1964年9月,我进入大桥中学读书的第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参加现场会后路过学校,巧遇丁泽坤校长和彭秀华主任,受邀到校长办公室落座,丁校长让班主任陈锁荣老师介绍了我的情况。父亲听说我在小学升初中考试时作文取得好的成绩,一入学就担任班学习委员时,高兴得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但又诚恳地说“孩子有进步,只是过去。对刘宝(笔者曾用名)还是要严格要求,不要有什么照顾!”这给丁校长、彭主任和陈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回家的路上,他骑自行车带着我,说“过去考得好不等于今后的学习好,一次成绩好不代表次次学习好!只有更加努力,才能不断进步!”并问我:“现在全国各行各业都在学雷锋,你们青少年是怎么学习的啊?”我如实说,“学雷锋做好事,还读雷锋的日记”。他说,“学习雷锋等英雄模范人物,最关键的是要像他那样树立革命的人生观”。我当年才12岁,朦朦胧胧,哪里听得懂啊!就问:“什么叫人生观啊?”他接着说,“人生观是人们对于人生目的和意义,对人生道路、生活方式的总的看法和根本观点。简单地说,就是对人为什么活着,怎样活着的人生态度。人生观有进步和落后,革命和反革命之分”。“雷锋之所以成为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就是因为他具有革命的人生观,最典型的是他‘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他走一路讲一路,尽管似懂非懂,却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父亲启迪我树立革命的人生观,并非限于说教,还启发我见诸于行动。他说,人活着要为人民服务,作为党的各级干部就要勤奋工作,在本职岗位上做贡献;作为青少年和学生,就是要刻苦读书,从小掌握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怎样树立革命的人生观?父亲给我指出:首先,要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读毛主席的书。他说,“毛主席著作中有许多关于革命人生观的文章,其中《为人民服务》把张思德革命的人生观讲得既通俗易懂,又深刻透彻。雷锋‘把有限的……投入到无限的……’那句大家熟悉的名言,就是学习《为人民服务》的结果”。其次,要努力改造世界观,克服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他说,尤其要防止和克服毛主席在《反对自由主义》里指出的自由主义十一种表现,铲除小资产阶级的自私自利和把个人利益置于人民利益之上的思想。
有一次,我与班上同为学习委员的沈昌松同学因为收缴作业本产生矛盾,互不理睬。班主任陈锁荣老师得知后,先了解情况,然后引导我们学习毛主席在《论联合政府》报告中的教导:“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他们的生命,使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难道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牺牲,还有什么错误不能抛弃吗?”;然后,让我们各自检讨,放弃错误纠纷。沈昌松见状,主动认错和承担了责任,并表示今后要搞好团结。经陈老师的提示,我也认了错并表示改正。星期六回家后,我将事情的经过如实告诉了父亲。父亲听罢,深有感触地说,“这个陈老师不简单啊!会用毛泽东思想育人。你那位同学也很值得学习呀!勇于承认错误,勇于改正错误,就是自觉改造世界观!”这次事件,对我的教育极其深刻。可以说,在树立正确的人生观,铸造正确的得失观,勇于担当作为方面,影响了我的成长和人生。
1964年8月,《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再版发行,父亲获得后,一有时间就阅读学习,并几次坐在煤油灯下让我为他阅读。1966年6月初,他病情加重,已难以进食。在弥留之际,他将珍藏的《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送给了我,临终前仍一再嘱咐我要认真学习毛泽东思想,努力改造世界观,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激发我:吃苦耐劳 任劳忍怨
由于父母亲都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干部,我们兄妹四人皆为城镇户口,随父母同住公社机关,所以我们兄妹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放学后就参加生产劳动。一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哥哥上街参与少数同学之间的打架,被老师和一个受伤同学的妈妈找上门,母亲又是道歉又是陪受伤的同学去医院检查治疗,才平息了事端。父亲发现后,将哥哥关了一天的禁闭,让其闭门思过。同时,也对我和哥哥课余、假日期间怎样度过的问题引发了思考。
父亲对母亲和我们讲,通常情况下,人犯错误总是从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和不劳而获开始的。干部是这样,小孩子也一样。要保证孩子从小不犯错误,除严格管教外,最根本的就是要培养孩子(指我和哥哥)的劳动观念,参加生产劳动。如果,生活琐事靠保姆,嬉闹玩耍任自流,孩子就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惹事生非,铸错一生。
父亲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他不只在口头上讲讲,还对我们采取了三项措施:
一是不管小伙(当地方言,长辈对男孩的称谓,下同)还是丫头(当地方言,长辈对女孩的称谓),一过10岁就要生活自理。他要我们脏衣服自己洗,破衣袜自己补,不要依赖母亲,更不能推给保姆。有一次,我补衣服不小心被针尖戳破了指头,流出的血沾到衣服上,洗衣服时破了的手指又被泡得雪白,恰巧被来我们家的外婆看到,不禁心生疼意,一边找紫药水给我擦拭,一边唸唸叨叨埋怨母亲,“小伙又不是丫头,做什么针线?”母亲笑着说,“这是德恒定的规矩!要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家里的事情抢着做,增强劳动观念,反修防修!”
二是父亲带领我们利用宿舍后面的空地,开辟了一块长约30米、宽约7米的菜地,让我们学习种植瓜果和蔬菜。他有时间也到菜地,和我们一起锄草、浇水、追肥,或是采摘收获。有几次,他还让我们把采摘下来的茄子、南瓜、冬瓜等蔬菜,送到公社的干部食堂,让炊事员做菜给大家吃。
三是每当放署假和寒假,他就把我和哥哥送回老家东台(父母祖籍地)乡下的外婆或二叔家,参加当地生产队(农村人民公社化"政社合一"组织体系中的基层组织,是农村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的合作经济形式和基本核算单位)的劳动,做拣麦穗、收玉米等活计,不要生产队一分工分(人民公社化时期,生产队社员出工记工和年终按照累计工分数分红的报酬形式)。关照我们:田里的活计做完了,继续和二叔家的堂兄刘仁一起放鸭、拣鸭蛋等。年年如此,成为惯例。假期尤其是署假即将结束,我和哥哥返回家中时,父亲总要让我们说说在东台乡下的经历,每当看到我们晒黑的皮肤和手上磨出的老茧,才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1968年4月末,父亲病情加重,身体极度虚弱,生活已难以自理。我不得不从学校请假,回家与母亲一起照料他。他见我整天不是骑车到县人民医院等地取药,就是配合母亲给他服药、喂饭、擦身和洗衣服,心生不安。第三天上午,他深情地对我说,“你这个小伙,不能整天把时光用在我身上!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要把精力用在学习、劳动和提高本领上!”接着,他特别强调要我参加当地社队的劳动。
于是,我从附近群众家里借来锄头、耙子、镰刀等农具,每天上午到公社驻地的益民大队参加义务劳动,下午在家换母亲休息照料他,晚上复习学校文化课知识。一天中午收工回家,父亲见我无精打采,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把我叫到床边。他抚摸着我黝黑的脸庞和脱了皮的臂膀,掰开我带有血泡的双手,微笑着问:“爸爸这样要求,是不是有委屈?觉得苦啊?你内心怎么想的?”我正想向他倒苦水:“参加劳动,既不是应尽义务,又不拿一个工分。才几天,就晒脱了皮,磨出了泡!连有些社员(人民公社时期的农民称谓)都不理解,说你爸爸病成这个样子,你还下地干这干那的,图什么啊?别再受这个‘罪’啦!”可当我看到:父亲那瘦弱的身躯、憔悴的面容,尤其是他那深深凹陷仍炯炯有神的双眼和饱含期许的目光时,瞬间醒悟:“爸爸一直在锻造我,如今重病在身还对我充满期望,我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呢?!”不免心生自责!随即心念一转,由衷地说,“头上淌汗,身上脱皮,手出血泡!怎么能不苦呢?但比起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北上抗日,比起您打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比起一年到头在田间的社员,我吃这点苦算什么呀?!”听罢,父亲露出欣慰的笑容,说了一句令我一生难忘、回味无穷的话:“我的好乖乖(当地方言,长辈对自己孩子的爱称)!懂爸爸的心思!能吃苦耐劳了!这下我放心了!既然你不怕苦,那我也要不怕困难,坚决与疾病作斗争!”。中午,母亲给他喂饭,虽吞咽艰难,他竟兴奋地多吃了几口。5月末,学校放农忙假,父亲又让7岁的弟弟跟农村小学生一起挑猪草,送益民大队九队养猪场,不要一分工分。就这样,我在益民大队的劳动持续了20多天,直到医生报他病危。
过去,我对父亲让我们参加义务劳动,总有不解甚至有些心理抵触,认为他没事找事,让我们自讨苦吃。即使下地劳动,也是被动的。现在,看到生命垂危的父亲,还思虑着我们要劳动、能吃苦,且反响如此强烈,使我深受感触,再次领略到父爱的分量和厚重,体会到了父爱如山、大爱胜金的深刻含意。
从此,我自觉将吃苦耐劳作为青春的一抹底色,迎难而上,主动作为。成年以后的经历又使我进一步认识到,一个人的成长绕不开各种艰难和多重困苦,要想成就事业和收获成果,在知识储备和人生历炼过程中,首要的就是要具备甘愿吃苦和认真踏实的精神,锻造锲而不舍和任劳忍怨的品格,不断挑战自我,才能勇于前行,历险攻关。
勉励我:向群众子女学习 与他们打成一片
在我记忆中,父亲曾多次勉励我们兄妹,向身边优秀的群众子女学习,弘扬优良品德和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要求我们在穿戴、吃饭和言行举止方面与他们一个样,在参加学校各项活动等方面与他们打成一片。他说,“你们随父母住公社机关,跟着享受父母的营养待遇(三年困难时期国家分配给干部的猪肉、鸡蛋、大豆等营养食物指标),条件比较优越,这是一般群众子女所没有的。如果不加注意,就会产生优越感,滋生特殊化思想,脱离社会实际。”
为让我们适应环境,与群众子女打成一片,他和母亲商议后形成了几个方面的共识,让我们严格遵循。
首先,在衣着穿戴方面不特殊。要求我们现有的衣帽鞋袜,只要能穿够穿,即使是过年、过生日也不再做新、再买新。不分小伙、丫头,大的穿不上的给小的穿,正面穿旧了翻新穿。坚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在我印象中,父亲就是在观看他唯一的女儿刘平3岁参加六一儿童节舞蹈演出后一时兴奋,给妹妹买过一条小裙子;对我们兄弟三个,他则没有买过一件新衣裳。我过10岁生日的那年,外公买了一双皮鞋送我,当我高高兴兴地穿着皮鞋准备上学时,被父亲看到。他把我拉到身边说,“你看看周围的同学,有没有穿皮鞋的?”我说,“这是外公买给我过生日的,难道也不能穿吗?”他说,“现在,三年困难时期刚过,群众的生活尤其在吃、穿、用等方面还比较困难。我是书记,你是小伙,我与群众同甘共苦,你穿新皮鞋上学,是不是有些特殊啊?!”我不大情愿地脱下皮鞋,换上布鞋走出家门。晚上,父亲下乡回来,看我还撅着嘴,先笑了笑,尔后与我长谈了一次。他说,“皮鞋不是不能穿,而是要看在什么时候穿?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是干部,应该等大多数老百姓都穿新衣裳,买新帽新鞋;作为学生,也要在大多数同学都有新衣新鞋。到那时候再穿,与大家一样,不搞特殊,才会感觉心安,心情才会舒畅!”接着,他话风一转,“这样吧!既然外公给你买了,不穿也是浪费。那就在过年和你过生日的当天穿一下吧!”
其次,上学放学时,他要求我们与群众子女一起来回,不能只与干部子女做伴或独自行走。我到大桥初中住校学习,每星期回家一次,两地相隔约20里路,他要求我步行往返,不得乘坐大箱车(当时大丰交通部门在卡车上加装箱板载客,往返于大丰至潘撇沿途的车辆),不能动用他下乡的自行车。
再则,要我们见先进就学。父亲多次说,“农村孩子懂事早,有眼头见识,勤劳朴实,艰苦朴素,放学做完作业做活计,丢下翻耙拿扫竹。很值得你们学习!”父亲在草庙公社工作期间,特别喜欢两个孩子。一个是时任草庙公社党委秘书窦安叔叔的儿子窦愷辉,他不但学习成绩好,而且有礼貌,每到星期天还回乡帮助他母亲干农活,浑身晒得黑黑的。另一个是时任公社财政会计辅导员刘东富叔叔的儿子刘广保,他兄妹五人为唯一独子,学习刻苦,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大丰县中学。一次,刘广保到公社看望他父亲时光脚穿着草鞋,引起父亲和其他领导的“啧啧”赞叹。父亲不止一次对我说,“向有志青年学习,你要远学董加耕(1964年8月共青团中央树立的“回乡务农,立志耕耘”知识青年先进典型),近学窦愷辉和刘广保!”我问:“爸爸是不是也打算让我们穿草鞋啊?”他笑而不语,没过几天,还真的给我和哥哥各打了一双草鞋,让我们下地做农活时穿。
1965年11月初,我因病在家诊治。吕存喜(即谢汉东)和仇玉康同学来家里看我,当他们兴冲冲地告诉我在学校适龄同学中已首批加入共青团的消息,并亮出胸前佩戴的鲜艳团徽时,令我羡慕不已!晚上,父亲听说后,非常高兴,说“在穿戴等方面与群众子女一样,不搞特殊,这只是一个外表和形式;学习他们的好思想、好作风,做到在本质上一样才是最重要的!你要与这样的好同学交朋友,向他们学习!积极向共青团组织靠拢,将来还要加入中国共产党,不断进步!”
引导我:深入实际 察访真情
父亲对我的教诲和影响不仅仅在语言方面,更多的在他对工作认真负责、严谨踏实、深入细致、作风艰苦等一系列行为引导方面。
平时,除到县委或有关公社开会外,父亲总是头戴草帽,骑着自行车,车龙头上挂着一双草鞋,深入所属农村各生产大队,检查工作,察访实情。看到田间地头,他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撑,换上草鞋就走进庄稼地,察看农作物的长势和农田管理。见人就问这问那,或是了解大队和生产队干部参加劳动的情况,或是听取对农业技术指导方面的需求,或是征求农机工具改进方面的建议等等。从播种到清沟、理墒,从灌溉到追肥、锄草,从抗旱、排涝到防治病虫害,从庄稼收割到谷物归仓。几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逢星期天,他就让我跟着,双腿叉坐在他身后的车架上与之同行。所以,对他布置工作后,亲临一线抓落实、求真务实讲实效的作风,我多次耳闻目睹。由于我当时年幼,许多事情已记忆不清。但他在小海公社工作期间,下基层的两件事情,我记忆却尤为深刻,并在他去世后清理遗物的讲话稿中得到了印证。
一件是,他到某大队检查玉米与黄豆间种和追肥。那是一个夏天的上午,父亲走到某大队一方玉米田的田头,看到有几个社员在浇粪水,就下田一边观察玉米扬花、授粉以及与黄豆间种和浇粪施肥的情况,一边与他们谈起了家常。当他看到有个社员浇粪水只图快,把不少粪水浇倒到玉米和黄豆根脚塘外边时,便要来葡锹,一锹一锹把塘外的粪水及浸土培进塘中,他讲“粪水不入塘,等于吃饭不入口。有什么用啊?”接着,他又察看了另外几方田,发现方方田浇粪施肥都有图快不进塘的问题,并且没有一个大队或生产队干部在田里劳动和技术指导。看到这里,引发了父亲的不满。他气呼呼地去了大队办公室,看到几个干部正坐在屋里喝茶、说闲话、搧扇子,他着急了!大声严肃地说,“你们在做什么啊?现在正是玉米和黄豆生长的关键时期,可晓得田间管理和浇粪追肥的情况?”,在场人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把在几方田看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接着说,“现在不抓好浇粪施肥,玉米和黄豆生长哪来的后劲?秋天不丰产,全年粮食丰收岂不成了一句空话?”“你们作为最基层的干部,怎么能坐在办公室喝茶、乘凉、抓工作呢?赶快下田!看看还有哪些问题?尽快发现,尽快解决,为丰产丰收打下基础!”“大队领导要带头,所有干部要下田,将每方田都检查一遍,认真落实公社党委有效施肥、加强田间管理、迎接丰产丰收的各项措施。”讲完后,他走出办公室,骑着自行车又带我驶向另外一个大队。
事情没有到此为止。晚上回来后,他又与公社几个干部碰头,接着召开电话会议,结合前几天工作检查情况,对干部下田劳动和抓好施肥、田间管理等项工作,进行了小结和讲评,进一步提出了要求。
另一件是,父亲到小海公社杨树大队检查灌溉渠构筑工作,在渠边不慎滑倒崴了脚引起骨裂。我和妹妹冒雨赶到杨树,被告知父亲已被送往医院检查治疗。回家后,看到他脚裹石膏,双臂执拐,吓得我们大哭起来,以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母亲也在一旁埋怨,说“有那么多人在场,就你一个人到灌溉渠从头检查到尾,这是做什么?”
父亲说,“现在基层干部绝大多数文化水平低,长期在农村工作,习惯按经验办事,对上级的要求和农业采用新技术、新措施落实还不够自觉。加上有的沾有遇事动嘴不动手的作风,贯彻上级的指示精神就会打折扣!”,“我作为一个公社党委书记,不能只坐在大会堂椅子上作报告,只蹲在机关听汇报,只到大队办公室看报表!而是要带头走下去,只有不厌其烦下基层,深入田间抓落实,才能掌握真实情况,把县委和公社党委的指示精神贯彻下去”。“农时不等人,人勤地不懒。领导干部纠正作风飘浮,克服办事拖拉,才能抢抓农时、不误农事。如果干部误一时,社员就要亏一年!”
以上这番话,不仅是他对母亲和我们看他整天忙碌不解的回答,也是他在公社电话会议上对全体干部的要求,更是他务求实效工作作风的真实写照。正是他深入实际、察访实情、追求实效的作风,带领和影响了一批干部跟进仿效,在全公社社员的共同努力下,小海公社三年困难时期才避免了大面积减产和粮食欠收。因此,父亲受到了干部和群众的尊敬和拥戴。
嘱咐我:淡泊名利 志存高远
父亲自身要求严格,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在《自传》中他两次提到,上世纪50年代初,上级组织部门与他谈话,拟提拔他到更高一级的领导岗位工作。然而他态度诚恳,两次推辞,说自己文化水平低,领导工作的经验不足,应该努力学习,在现职岗位上积累经验,进一步把工作做好,不辜负党组织的信任和群众的期望。他两次向组织推荐其他同志到上一级领导岗位任职,曾经的下级到了县和地市级领导职级,而他却在东台县廉贻区区长、区委书记,到大丰县小海区和草庙、万盈公社书记岗位上几次平职调动,在一个职级上工作了18年。他说,“想起过去为革命牺牲的同志,我能活到今天,还能为党工作,就只有做好工作的念头,没有提拔和升官的追求。”
父亲淡泊名利,不计职务升迁,全身心投入工作。在生活上,对自己更是要求严格,苛刻出奇。从建国到他去世的19年间,只是在1955年实行工资制那年,买了手表、皮鞋,制做了一套中山装,在每年国庆节举行升国旗仪式时拿出来穿一下。此后十多年里,他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服和一双新鞋袜,他的衬衫和内衣都是母亲买棉布请缝纫店给他量好尺寸制做的,每件、每双都是穿破了补,补了再穿。
父亲任党委书记18年,下基层检查工作接近中午饭点,有的干部和群众邀他到家里吃饭,他一律婉言谢绝,说是离家不远回家吃饭即可。有一次,他带我到万盈公社沟北大队,在检查完农业生产情况后,行至一个普通农户家,一人吃了一碗大麦片饭和半碗旱菜汤,吃完后他掏出1元钱和1斤粮票放在桌子上,作为伙食费交给农家。那家主人说什么也不肯收,说“书记能够赏光,一顿粗茶淡饭,不值钱!怎么好意思要?”可人家不收,父亲就不走。在他的一再坚持下,那家人才勉强收下饭钱和粮票。
父亲严格要求自己,对家人特别是我们兄妹也不放松约束。在草庙公社的一天晚上,大丰县电影放映二队在街上的一座院子里放映电影。我和哥哥抬着长橙在大门口徘徊,被认识哥哥的检票员看到,他对我们招招手,示意进去观看。父亲知道后,把我们批评了一通,第二天带我们找电影队的队长补交了电影票钱,连着说了两声“对不起!”表示“领导干部的孩子不能沾光,看‘白大’(当地方言,指不付钱、沾便宜的行为)电影!”此后,街上放电影或是剧场演戏,家人都自觉遵守父亲的约定:无论哪一个想看,即使我婆老太太(即外婆奶奶的妈妈)在我们家去看戏、听评弹,也买票入场,没有一个搞特殊。
更令我难忘的是,1968年2月,父亲患病手术后在家休息期间,大丰县的领导从有关报刊获悉,国外一种抗癌新药“顺铂”进入中国,就委托上海医药部门购得两盒共60支,让县人民医院金祖锡医生(医院唯一会拉丁文的医生)为父亲注射治疗,全力挽救病重的父亲,取得了比较好的疗效。但是,当父亲听说该药仅能抑制病情发展,难以对癌症有效根治,而且购买手续繁杂,需专人去上海采购,价格特别昂贵(两盒药3600多元)时,毅然拒绝继续购买使用。他对看望他的县委领导说,“我病了一年多,已不能为党工作了!药品如此贵重,不能无限期的使用!又不能根治,用国家的钱来维持生命,我于心不忍!”4月下旬,父亲从大丰县人民医院出院,回到万盈驻地。不久,病情开始恶化,来看望他的人没有一个不为他感叹和惋惜!他对来人说,“想想牺牲的战友和同志,我能活到今天,能看到社会主义社会,已经很幸福了!”
6月12日清晨,父亲望着守护了他一夜、面露倦色的我,对母亲和我讲:“小伙将来的路很长。能吃苦耐劳,这才过了第一关。要想有所成就,就要树立志向,志存高远。还要过好学习关,努力学习毛泽东思想,学习马列主义,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掌握为人民服务的本领。过好经济关,廉洁奉公,不沾不贪,不犯经济错误。过好生活关,作风正派,不犯男女关系错误。你能做到吗?”
听罢父亲的殷殷嘱咐,我泪如雨下,连连点头,向他保证:“爸爸,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决不辜负您的期望,一定做一个好少年,将来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要成为您引以自豪的好儿子!”
6月13日凌晨,父亲带着不舍和遗憾的心情永远闭上了眼睛。父亲的去世,既是我们家的灾难,也是他的不幸。在战争年代,他两次负伤;1947年4月18日(农历)执行任务,被费家庄还乡团徐俊山追踪,奶奶徐巧玲为掩护其撤退又遭还乡团枪杀,他又痛失母亲;建国后,他一心为革命、一心干工作,只思付出,不图回报,没有看到我们长大成人,没有享受到儿女的孝敬和孙辈们绕膝围坐的天伦之乐!
15日,公社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有他昔日同事,有社队干部,有普通百姓,有干部子女,有我大桥初中和南阳中学时期的同学。他们有的叩拜,有的敬献花圈,有的守灵,有的哭泣,有的安慰着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他曾救济和帮助过的群众悲痛欲绝,嚎啕大哭。参加追悼大会的人挤满了公社大院,送葬的队伍延绵两三华里,许多在地里做农活的群众看到送葬的队伍,听说是送父亲灵柩下葬,都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中的锄头等农具,加入到送葬的行列,哭声不断,说要送老书记一程。
父亲的去世,使我们兄妹瞬间成熟起来。高中毕业后的1970年12月,我带着父亲的四件遗物:《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英雄牌钢笔、手表和印有“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字样的皮夹,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大熔炉,我牢记父亲的教诲,继承父亲的遗志,无论是当士兵还是任军官,无论在基层还是在机关,无论是下部队代职锻炼还是进国防大学学习深造,无论是顺境发展还是遭遇困难挫折,无论是面临艰难困苦还是生与死的决择,我都坚守信仰,努力学习,刻苦训练,积极工作,圆满完成各项任务,经受住了各种考验,多次立功受奖。退休后,我保持晚节,发挥余热,为军队史料研究工作继续贡献力量。2023年6月26日,在建党102年来临之际,荣获中共中央颁发的“光荣在党五十年”荣誉纪念章。
(原济南军区司令部退役大校 刘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