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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身国事 遗爱人间——怀念季方和钱讷仁
作者:臧文 责任编辑:姚云炤 来源:《铁军》 日期:2022-10-11 浏览次数:7271
认识季方、钱讷仁两口子是在苏中根据地,当时季方任新四军苏中第四军分区司令员,苏中行政公署主任。
季方
钱讷仁
看到我的大女儿晓文,我就会想起早已作古的钱讷仁。是她把我的第一个孩子晓文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那是1946年春,钱讷仁迈着“解放脚”,专程从淮阴赶到高邮来给我做产前检查,她问我:“马上要生了,你都准备好了吗?”看我一脸茫然,她赶紧上街买了布和棉花,还有草纸,连夜给即将出生的婴儿做了棉、单各两身小衣裤和小包被。刚做好,晓文就出生了。一个月后,她又来看望我们,见母女平安,非常高兴。
认识季方、钱讷仁两口子是在苏中根据地,当时季方任新四军苏中第四军分区司令员,苏中行政公署主任。那时他共产党员的身份是不公开的。他随和得很,没一点架子,不像是行伍的,倒像是个文人,所以我和他挺谈得来。后得知他1890年生于江苏海门三阳镇的一个农民家庭,早年投身辛亥革命,后又参加讨袁护国运动。1924年应邓演达之邀去广州,是黄埔军校创办人之一。1926年参加北伐,任北伐军政治部组织科长等。“四·一二”事变后,季方协同邓演达创建农工民主党;邓演达被害后,季方又参加了“福建事变”,任高级参谋;全民族抗战爆发,他又来到抗日根据地。我笑称他是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三朝元老”。
他的夫人钱讷仁1901年诞生于江苏省海门县三阳镇,和季方是同乡。她早年不满包办婚姻,力图求学自立。在兄嫂的支持下,勤工俭学,就读于上海同德医学院妇孺产科系。1928年毕业后,在沪、浙、苏行医,与季方经十年恋爱,终于结为伉俪。“讷仁”是季方为她题的“号”,取意“仁而不言”,参加革命后即以“讷仁”为名。1938年,季方以钱讷仁在上海静安寺愚园路开设的妇儿产科诊所作掩护,做情报和对国民党杂牌部队的工作。黄桥决战后,季方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战地党政委员会指导员的名义,在南通、如皋、海门、启东地区召集国民党党政军联席会议,1940年10月成立了实际由共产党领导的苏四区抗日游击指挥部。那时钱讷仁还不懂马克思主义,也不知道共产党,只因伉俪情深,怀抱坚定的人道主义,和强烈的民族意识与正义感,应季方的召唤,带着才两岁多的女儿季明到如东掘港苏四区游击指挥部,投入抗战,任军医处主任。
1940年12月底,顽军徐承德乘新四军苏北指挥部三纵西调海安华指总部警备之际,袭击、围攻掘港指挥部。当时明明(季明)正患肺炎,钱讷仁和负责财务工作的哥哥钱聿修将钱藏在孩子的襁褓中,躲在老百姓家中。敌人搜查时多次揭开被子,钱讷仁都沉着地说小孩得了伤寒,敌兵看到果然病重就没敢动她,经费因而得以保全。
1942年1月钱讷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因为“火线抢救伤员勇敢,热心为老乡治病,群众关系非常好,工作极端负责且能劳动”,本应半年的候补期缩短,提前3个月转正。钱讷仁是专业的产科大夫,战争年代,新四军的许多婴儿还有周边老百姓的孩子,大都是钱讷仁接生的:现在张逸城、沙希平、吴瀚的孩子,还有黄希珍的双胞胎,都年逾古稀,他们建了个“钱讷仁的孩子”微信群,感恩接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钱妈妈。
1985年春我最后一次去北京看望季老钱老夫妇,钱讷仁高兴地抱着我说:“可惜,季方刚到延安去了,你这次看不到他了”。她又问起晓文,还没忘记接她出生的事。最近,晓文与那些新四军的孩子在微信群中时常怀念他们的钱妈妈。明明也常从北京打电话过来,每次都会勾起我的回忆。
战争中女同志易患妇女病,都害怕结婚生孩子。钱讷仁感同身受,她就写文章、开讲座、办班,普及妇幼卫生保健及节育常识。她教孕妇危急时如何自救,鬼子“扫荡”时,原上海市委书记钟明的夫人王本英就是躲在磨房中自己接生的。钱讷仁对干部、战士、老百姓一视同仁,救治了许多难产妇女与重症患儿。战争使钱讷仁成为全科医生。根据地科班出身的医生奇缺,夏季患疟疾的很多,不到夏天就开始流行。钱讷仁经常忙得夜以继日,有时门诊量高达200人次。在军队发现天花时,钱讷仁率队跑到各单位种牛痘,汗流浃背,一天完成200多人的接种。
钱讷仁裹过小脚,虽是一双“解放脚”,但变形很厉害,大姆趾粗壮,其余的脚趾都被压在脚掌下,小腿也因为裹脚的原因发育不良,像俩木棒似的,小腿肚子没有肌肉。无论多忙多累,凡有急症,无论白天夜里,钱讷仁随叫随到,迈动着“解放脚”抢救伤员。钱讷仁积劳成疾,屡犯美尼尔氏症。1947年10月,钱讷仁调到华东解放军教导总团,任卫生处医务主任。她自觉执行党的政策,对俘虏一视同仁,精心救治护理,使他们深受感动,加快了立场的转变。1948年华东军区授予钱讷仁“南丁格尔”的称号。
1948年在山东鲁县出生的鲁鲁,也常来看我。每次来她都会谈到钱妈妈。她是陈同生和张逸城的孩子,妈妈缺奶,一出生就多病,经常因低钙抽搐,整晚都不睡觉,非常难带。明明看她老哭,就给她喂糖水,用药棉搓成条,冲点糖水蘸着喂她,老哭就老喂,喂得有时抱起来糖水都从嘴里冒出来了!但明明自己是一点也舍不得吃的。为了筹办新政协,钱讷仁要随季方去北京。鲁鲁刚一岁,张逸城怕多病的鲁鲁无法活下来,便让钱讷仁带她进了北京。刚到北京他们住在北京饭店,钱讷仁怕鲁鲁晚上哭影响别人睡觉,就整夜地拍她——手一停她就会大声哭。钱讷仁白天还要工作,那份辛苦、劳累,不比战争年代带明明省心。钱讷仁不但照顾鲁鲁的身体,后来还要督促鲁鲁的学习。惠裕宇曾笑着对季明说:“他俩(指鲁鲁的爸爸妈妈)呀,可给你妈妈找了个好事情干!”
新中国成立后,钱讷仁多次被评为特等模范、优秀工作者;由于耳疾不能听诊,1955年后转到幼教岗位工作,又被评为优秀教养工作者、全国三八红旗手。1965年1月,组织上决定她离职休养。离休后,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好季方的生活,使中年时病弱的季方终得健康高寿。她哺育孙辈,支持儿女工作,关怀帮助身边的每一个工作人员及其亲属。她在街道与群众亲如一家,办红医站为大家看病,关心教育青少年,维护社会治安,培养发展积极分子入党,享有很高的威信,1995年1月去世,终年94岁。
新中国成立初期,季方担任交通部副部长,坚持骑自行车上下班。为此,很多人劝过他,但都被他婉言谢绝。周总理得知后,曾当面劝他:“您这么大年纪了,北京的交通这么拥挤,出了事情不好办,还是坐小汽车吧。”他这才听从。后来季方担任了农工民主党名誉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
季方刚直不阿,十年浩劫中,为了表示无言的反抗,他把被迫害致死的老战友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翻出来,挂在屋内,寄托自己的哀思和对林彪、“四人帮”的控诉。家人担心地劝说:“这岂不是要引火烧身吗?”季方泰然自若地回答:“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什么?”
季方常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告诫子女。他虽身居高位,但严于律己,从不搞特殊。季方对家人的要求,有时竟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1974年,季方的亲家从武汉来北京治病,需要用车,季方对女婿说:“你父母看病是不是坐出租汽车去,车费由我来付。”为这件事,女婿埋怨他太古板。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季方的四个子女都在外地工作。1973年,季明回北京探亲,正赶上季方和钱讷仁轮流住院。季明给周总理写信,反映家里的困难和表达自己想留下照顾两位老人的愿望。周总理很快将此信批给了中央统战部,统战部便打电话向季方征求意见。季方当即表示:坚决不同意女儿调回北京。并说,自己有国家照顾,不必再给组织上添麻烦。事后,季方还写信批评女儿有封建思想,不安心边疆工作。就这样,一直到粉碎“四人帮”以后,组织上考虑到季方年事已高,才把这个女儿调回北京。
季方一生追求进步、寻求真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高尚风格,永远铭记在了人们心里。正如一副悼念季方的挽联所写的那样:明大节于当时献身国事,立清风在身后遗爱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