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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追月(外两篇)
作者:张晓惠 责任编辑:姚云炤 来源:《铁军》 日期:2021-11-29 浏览次数:6870
在新四军中也活跃着这样一支“文化的军队”。本期发表的这一组故事,就展现了新四军中文艺战士的风采。——编者
1942年5月2日下午,延安文艺座谈会在延安杨家岭中共中央办公厅楼下会议室里召开。这次会议陆续开到5月23日结束,毛泽东在会上发表讲话,他说,在中国人民解放的斗争中,有两支军队,一支是朱(德)总司令的,一支是鲁(迅)总司令的。后来正式发表的文本中,这句话改为“有文武两个战线,这就是文化战线和军事战线”,“手里拿枪的军队”和“文化的军队”。在新四军中也活跃着这样一支“文化的军队”。本期发表的这一组故事,就展现了新四军中文艺战士的风采。——编者
彩云追月(外两篇)
背着挎包,甩着短发,她哼着《彩云追月》,从昆明到贵阳,从贵阳又搭上了去皖南的卡车。作为西南联大医科的学生,在国家危亡之际,她是多么向往着去参加新四军,而现在终于梦想成真。
军歌嘹亮,她踏上了皖南的土地。她站在了新四军政治部的门前,她从挎包中拿出八路军驻昆明办事处开的介绍信,她哼着《彩云追月》蹦蹦跳跳,于晚饭后来到了军政治部文化组,站到了一位英俊潇洒拉着小提琴的军人面前。
“会跳舞吗?”
“不大会。”
“会拉琴吗?”
“也不大会。”
“那你会什么?”停下拨琴弦的手,那
军人皱起了眉凝神看着她。
活泼爽朗的她歪着头笑了起来:“我会唱歌呀!
我会唱《彩云追月》,你会吗?”
军人舒开眉笑了:“唱给我听听!”
她习惯地一甩短发,看着窗外那轮高悬的明月,轻快婉转地哼了起来。那时,她不知道,面前这位拉小提琴的军人就是《彩云追月》的作曲者,更不知道他就是享誉乐坛的音乐才子,更想不到这位风华正茂又极具艺术气质的军人后来竟成为了自己的爱人。
“你是任光?《彩云追月》是你创作的?还有《渔光曲》也是你写的?”她脸红了,为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为自己也许走调的歌声。她悄悄地坐到了那张摇晃着一条腿的桌子上,开始了在文化组的第一天工作,刻乐谱。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刻,哼着《彩云追月》认认真真地刻。
1940年的皖南,新四军的大本营有着严肃紧张的战斗氛围,也有着团结活泼的战友兼兄弟姐妹般的相处。一直在大学校园里的她,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集体,军装、军歌、操练……这里没有大后方的沉闷,没有理想无所依傍的空落落,为了信仰、为了抗日,为了民族和祖国,她以全部的热情与勤奋来对待每一项工作与活动。再加之,自己竟然在崇拜已久的偶像身边工作!上大学时她就是《渔光曲》的忠实观众,多次被其哀怨的主题曲感染而潸然泪下。在忙碌的训练与工作之余,她的微笑、她的不眠都紧紧跟随一个名字:任光。
而任光也注意到这个常哼着《彩云追月》美丽开朗的女子,平直的短发,飒爽的军装,纯朴又大方。在两次留法学习、进修,20来岁已是著名音乐人任光的眼中,她似这山谷清澈叮咚的小溪,又似皖南随处可见的修修翠竹,她是一位灵秀的女大学生,又是一位执著坚定的战士。他常常在心中轻轻地唤着:瑞芳。
终有一日,在军部简陋又热闹的会议室里,他拉着小提琴,她伴唱了一曲《彩云追月》,成全了他和她的地久天长。有着爱情的日子创作的激情更加勃发,他作曲,她记谱;他以小提琴试奏旋律,她轻声试唱。《打靶歌》《反对投降》《王老五》《别了,皖南》等一大批战地歌曲在部队中广为传唱,激发起战士们昂扬的抗战意志。被誉为“民族的号手”的任光感慨万端:几个月在皖南的收获,堪比我在欧洲八九年!
1941年的新年,乌云密布,战局波诡云谲。
那一夜,在新四军北撤的途中,国民党顽固派军队疯狂堵击,枪声、炮声、夜色中的曳光弹扑面而来。
“你怕不怕?”他问她。“跟着你跟着部队,我不怕!你看那轮月亮,那就是你,我是月儿边上的云彩,从昆明一直追到这儿来。”任光揽住她的肩:“我们都是云彩,信仰是这轮月亮,我们永远追随。”笑靥如花的她再一次哼起了《彩云追月》。
拐过山沟,子弹若急雨般倾泻,居高临下的顽军疯狂扫射。背着小提琴的任光来不及躲避,数发子弹在他身上溅起片片血花!
“任——光!”她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扯破着夜色,音乐巨星就此陨落!
悲痛中的瑞芳在突围中负伤被俘,在上饶集中营一年零六个月。她在狱中坚贞不屈,被难友们称为“妇女英雄”。
24岁的她是挺着胸,与难友们一起哼着那曲《彩云追月》,将年轻的生命与歌声一起定格在闽北赤石镇郊外的那个刑场……
烽火硝烟的日子早已远去,《彩云追月》的旋律,至今仍然在喜庆的舞台,在万家团圆的日子响起。可今天啊,还有多少人知道《彩云追月》作曲者,还有他深爱的妻子的名字?
烽烟舞魂
“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铿锵浑厚的旋律,在南昌警察礼堂激昂回荡,十来盏汽灯将礼堂映照得通透亮堂。舞台上那位身着黑衣腰缠布带的赤脚舞者,激昂奔放的弹跳旋转、充满张力的舒臂投足、饱含激情的仰首俯地……和着“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起来,起来!”的歌声,台下的新四军、友军、老百姓情不自禁起立击掌,和着旋律流着热泪放声伴唱,歌声在1938年南昌城的夜空久久回荡。歌声不止、乐声不歇,舞者一遍一遍又是一遍,观众的歌声唱了五遍,满头大汗的舞者也跳了整整五遍!
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在南昌第一次正式公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街头巷尾都有人问:“你去看战地服务团演出了吗?”“你看舞蹈《义勇军进行曲》了吗?”更有一些看了演出的青年知识分子热血沸腾,成群结队跑到新四军军部:“我要参加战地服务团!”
吴晓邦,一个从江苏太仓走出的舞者,曾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先学经济后又因酷爱舞蹈,而转向专攻舞蹈艺术。他在震耳欲聋的枪弹声中,走出了个人舞蹈的世外桃源,走进了新四军战地服务团。但他还真没想到自己即兴创作的舞蹈,在这民族危亡之时,在抗日热潮席卷中华之际,竟产生如此大的艺术感染力。他更没料到,自己的舞蹈之路从纯粹的喜欢与关起门来研究舞蹈艺术中走了出来,从此走上了一条“以舞言志,以舞警世”的道路,将舞蹈汇入了社会和时代的主流,成了打击侵略者、鼓舞人民斗志的强大力量。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暮色中、星光里,作为领舞的他带领一群身着灰色军服的演员走上台来,循着《游击队员之歌》,他们猫着腰轻轻地拨开草丛,警觉地察看四周的敌情。一个转身、一个蹲步、一个虎跳,一个舒臂、一个弹腿、一个腾飞,刚劲有力又饱含艺术元素的舞蹈语汇,将在敌后作战游击队员们机警勇敢的战斗状态,向侵略者开火的激烈场面,再现在舞台上。
一个优秀的舞蹈往往就是一个时代的抒情。在破碎的祖国山河面前,在民族救亡的浪涛声中,他心中总是蓬勃着创作激情。他创作的舞蹈《义勇军进行曲》红遍大江南北,成为了新舞蹈艺术著名的开山之作;他创作的舞蹈《游击队员之歌》,在多年后被确认为中华民族20世纪的舞蹈经典。当时不仅受到新四军战士、老百姓的欢迎,甚至连国民党军队艺术团也来学习观摩。他创作的《大刀进行曲》,他编排的舞蹈《流亡三部曲》,无一不给当时的抗战军民以振奋警醒与激励,在中国舞蹈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乐章……
“旗飘飘,马萧萧,好男儿热血似狂潮”的日子似乎久远了。花开花落斗转星移,他开过个人的舞蹈专场,走上舞蹈教学之路,先后任中央民族歌舞团团长、中国舞蹈研究会主席、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有人问他:“吴晓邦先生,作为中国现代舞蹈的创始人、奠基人、开路人,您印象最深的作品或您最喜欢的作品是哪些?”他微笑,沉思了一会儿,眼神穿越漫漫岁月:“还是烽火硝烟中的《义勇军进行曲》啊!”
迎春花开
嘎……嘣!嘎……嘣!是过年放鞭炮了吗?
“来,穿上这件新衣看看。”哇,是暖暖的黄色,是绵绵的丝质,多漂亮的旗袍!“妈妈,是给我的吗?”可妈妈一闪却不见了。连日行军疲乏不堪的她挂着甜蜜的笑容,在稻草地铺上翻了个身。
敌人来了!她一个激凌,背起挎包就往外冲去。东方微微放白,眼前的田埂、稻田、芦苇丛还都是黑糊糊的,只有不远处的清水河在曙色中粼粼的闪着波光。
老水车渐渐显现出它全部的轮廓,碧绿的水稻静谧又清新,她一直喜欢的迎春花在晨曦中绽放得格外金黄。她喜欢这里的水乡风景,更喜欢华中鲁艺紧张而有意义的学习和演出的生活。想想从上海到这儿,也就不过7个多月的时间,她在话剧《雷雨》中扮演四凤;在《重庆二十四小时》中饰演了孔二小姐,她将孔祥熙二女儿的放浪形骸、骄奢淫逸刻划得淋漓尽致。演出过后,听着战士们的掌声,听着陈毅代军长“这个女娃演戏很有前途”的夸赞,她高兴,她有成就感。陈毅笑着拍拍她的肩头:“叫啥名字嘛?”她立正敬礼:“报告首长,我叫王海纹。”18岁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这个意义抵消了她对上海父母的思念,也鼓励着她咬紧牙关,吃着今生以来没有吃过的苦。她跑着跑着,又弯下身从田埂上折下一枝迎春,那束金黄就随着她苗条的身影一起闪烁跃动在里下河平原的田埂上了。
跑啊跑啊,密集锐利的枪弹声刺耳的从头上从耳边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枪炮声比队伍跑得更快。“趴下!趴下!”是前面传来的命令,低沉而有力。趴在芦苇丛中,她看见戏剧系的几个女同学都趴在了她的前后。自打到鲁艺来,她们一起学唱《新四军军歌》,学习戏剧与表演知识,一起排练话剧,也向战斗班的战士学习简单的战斗知识。演出之前总是要根据角色换服装的,那次演孔二小姐,在一个场景中需要穿旗袍,可她从上海来时没带,女同学们也都没带,只好为剧中的孔二小姐换了另外的服装,她很是遗憾。早知道,将自己那件才穿过一次的黄色丝质旗袍带来就好了,削削的流水肩细细的腰,18岁的女孩形象好身材也好,走到哪里大家都夸:真漂亮!女孩子哪个不爱美?同学们大都是从上海来的,目睹日军在中华大地上的横行霸道与抢劫杀掠,这些家中的乖乖女们怀着一腔热血和满腹愤恨一起参加了新四军,信念只有一个:将侵略者赶出中国!
她们是昨晚驻扎到这北秦庄来的,本以为作一次短暂的休整,却不知和一个小队的日军、一个中队的伪军在凌晨撞了个满怀,枪声、掷弹筒和小钢炮的声音似乎就在身后了。只听前面有人大吼:同志们,突围啊!冲过前面那座木桥,就冲过了敌人的火力封锁网!她一跃而起,和同学们一起往桥边冲去,可日军叽哩哇啦的声音在桥头吼叫,端着枪围了上来。她心一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批面目狰狞的魔鬼怪笑着“花姑娘的不要怕”一步步向前逼近。她抬眼看了看东方,霞光若血灿若霓虹,这么一个美丽的清晨。18岁的王海纹咬了咬牙:同学们,要死一起死!“扑通”一声,不会游泳的她奋力投进了河水!扑通、扑通……八位女生将自己年轻的生命交给了这条清水河!气急败坏的日本兵对着河中就是无数梭子弹,河水瞬间殷红若天边的云霞,濺起漫天的血花,还有迎春的瓣瓣金黄……
那日,我在新四军纪念馆,一下子看见了这件旗袍,这经历了70来年岁月风雨的黄褐色旗袍,旗袍的主人正是新四军女战士王海纹。是海纹的姐姐送来纪念馆珍藏的。一下子,北秦庄的枪声、还有“要死一起死的”喊叫声,铺天盖地袭来。看着这旗袍,我在心中在眼前叠加想像,想像你,削削的流水肩,细细的腰身,甜美笑容的海纹,穿上旗袍的样子……
芦苇丛依旧碧绿,北秦庄河水波光粼粼。沿着这田埂这河堤,春风中撞入我眼帘攫住我心房的,就是这漫野金灿灿的迎春花,是海纹们喜欢的金黄吧!我看见,18岁的海纹就在这密密的花丛中,就穿着这件黄色旗袍,就这样让自己也变成了向着太阳的金黄色的迎春花,在春风中温柔又热烈的笑着,笑出新四军女兵的绝世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