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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突围记
作者:刘冰(口述) 责任编辑:姚云炤 来源:《铁军》 日期:2020-10-14 浏览次数:6990
1940年12月上旬,我们在新四军政治部所在地安徽泾县云岭罗里村,听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同志向敌后进军的政治动员报告。
别了,皖南
“别了,三年的皖南,目标,扬子江头,淮河新道,冲过重重叠叠的封锁,冲过日本鬼子的窠巢……”我们就是唱着它,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皖南父老乡亲,踏上了敌后抗日的道路。
1940年12月上旬,我们在新四军政治部所在地安徽泾县云岭罗里村,听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同志向敌后进军的政治动员报告。我当时在军部教导总队第五队任教育干事。第五队是连排干部军事队,有120人。队长黄永川是个老红军,三个排长都是部队具有作战经验的学员。军事教员是王羲亭。上级虽然没有指明我们向敌后进军要准备打仗,但在出发前,我们还是作了充分的战斗准备。在武器装备上,每个排配备了一挺苏式机枪,每支步枪配了50发子弹,每个人配了两个手榴弹,还背了一袋米。连干部每人发了十块银洋,以备急需。
五队干部学员的政治素质较好,指导员洪德生是上海煤业救护队来的知识青年、共产党员,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全队百分之九十是共产党员。
出发前,黄永川同志对全队武器装备进行了检查。副指导员邢济民、陈进觉和我分别编到三个排随队行动。我分到二排四班,同游世伦(游云)排长一起行动。1月5日晨3时,我们离开了教导总队的驻地中村,不久便到了章家渡,冒着严寒,涉水渡过了青弋江。
激战东流山
教导总队向敌后进军的战斗序列是,作为中路纵队的后卫,司令员是冯达飞同志,尾随军直机关前进。当天到达茂林住了一夜,正逢下雨,寒风刺人,晚上还要烤火取暖。第二天继续前进,因道路泥泞,行动十分迟缓,到丕岭山脚下不过20多里,却走了整整一天。第三天在上丕岭的路上听说,我军的前锋老三团已同敌人阻击部队接上了火。我们赶上军直机关时,看到他们在路旁休息待命。我们有任务,就往前赶,这时听说国民党一四〇师在丕岭前面的星潭筑起了工事,炸断了大桥,并用机枪封锁了渡口,老三团的前锋部队冲不过去。8日,教导总队奉命掉头向东流山方面开拔。9日一早,我们便在茂林东南方的东流山集合,听叶挺军长的动员报告。他讲话的大意是,国民党背信弃义,自己不打日本人,反而阻拦我们到敌后去抗日。现在项副军长和老一团新一团在石井坑被包围,突不出去,你们教导总队和老三团要消灭前面的敌人,打开缺口,到石井坑去解围。他表示了自己的决心。这时余立金主任站起来高呼:“听叶军长的命令!叶军长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愤怒的口号声在山谷中回荡。
教导总队在冯达飞司令员、余立金主任的带领下,跑步进入阵地,迅速占领了制高点。站在路旁的袁牧华和陶白同志对同志们进行鼓动,大声喊道:“同志们,考验的时刻到了!”他们看到了我,就高声喊,刘冰,好好地打啊!五队学员一上去,立刻一字排开,选好了位置。顺着游世伦给我指的方向,只见前方约有100多敌人冲了上来。等敌人爬到我们阵地前100米时,我们的各种火器一齐扫向敌人,敌人一排排地滚了下去。但敌军在军官的督战下,又一次次地反扑上来。我们五队的机步枪火力交织在一起,一个劲地猛打,手榴弹也成批地砸了下去,又把敌人的冲锋打垮了,阵地前可以看到敌人留下的一批尸体。下午,敌人因吃了苦头,不敢再来进犯,敌我双方处于对峙局面。
石井坑突围
黄昏时刻,教导总队奉命从东流山阵地向石井坑方向转移,路虽不远,只有20多华里,但走走停停,加上沿途敌人的袭扰,差不多走了一整夜。10日天亮前,我们进了石井坑阵地。天亮后,我们一看,四周山上全是敌人,我们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战斗立刻就打响了,经过反复冲杀,我们仍突不出去,各部队均伤亡很大。教导总队开始打得不错,但一天打下来,伤亡很大。大家三天来既饥又渴,子弹也打光了,人员伤亡过半,部队极度疲劳。
11日晚,我们五队从阵地前沿转到石井坑的后山。这儿叫大矗山,又叫石山,山下是敌一〇八师阵地,是敌人在东南方面设置的一道封锁线。我们从石山下西坑,已无路可走。大家坐在地上从山上向下滑去,有的棉裤磨破了,有的膝盖擦破了,棉花挂在外面。到了西坑后,大家只感到饥饿和干渴,只好就着沟里的水吃些生米。村上的人都跑光了,什么吃的东西也找不到。
这时军直机关传出消息说,敌工部林植夫部长去敌一〇八师谈判,不知能否从敌一〇八师防区突出去。洪指导员叫我和学员班长李少卿到石井坑去搞点吃的。我俩又爬上山去,这比往下滑难多了。到了石井坑,看到叶军长、项副军长、袁主任、周参谋长等人都在那里。大锅里煮了马肉,但不知给什么人吃的,我们没有拿。听军部的人说,今天要总突围,如突不出去,就分散突围。我和李少卿就跟在突围部队后面。突围前,余立金主任作了动员,他拿了指挥刀指向突围的方向,大声呼喊着:“同志们,我们今晚要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开始了,部队喊声震天,机枪火力在前面开路,只见四面山上的火光冲天,喊声大作。有的在喊我是老一团,有的在喊我是老三团,到底哪儿是我们的人,哪儿是敌人,谁也搞不清楚。经过一阵冲杀,队伍已不成形了,大家只是一股脑儿向前冲。四面山上的曳光弹像流星一样飞来飞去,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抬头看去,只见我们的信号弹划破夜空,指向突围的方向。
初陷虎口
此时我在想,我们教导总队和第五队在哪个方向呢?他们是否知道总突围?又想,万一突不出去,被俘怎么办?我突然想到我背包里还有两本书,一本是《共产党人发刊词》,一本是《科学的哲学》,还有一张共产党积极分子会议入场券。洪德生指导员曾交代过,这是可以作为党员证件的。如被俘就会暴露干部身份,为此,我把这些东西埋到麦地里,以防万一。然后我和李少卿沿着水沟一步步慢慢地向前爬去,这时还听到来自石井坑方向一阵紧一阵松的机枪、步枪射击声和喊杀声,曳光弹的火光渐渐地看不见了。
由于天黑,我们误入了敌军哨所成了俘虏。为了不让敌哨兵搜身,我主动把五六元纸币和一支钢笔交了出去,这样得以保存了十块大洋。在出发前,我已将这十块大洋绑在腰间的裤带上。
不多久,天已大亮,敌军吹哨集合,叫我们把绑腿解下来,把每个人的左手绑起来,连成一条龙。敌人约有一个排的兵力押送我们二三百人,往他们的后方走去。大家几天没吃没喝,疲劳不堪。大约走了十多里,到了个村子,大家都躺下来,叫喊着要吃饭喝水。敌兵无奈,只好同意停下来吃了东西再走。我和李少卿趁休息时解开了绑在手上的绑腿,溜进了一间厕所,钻进了一个草堆。不久听到哨音响了,敌兵押着难友们离开了村庄,等他们走远了,我们才出来。
小村被围
我们连方向也辨别不出了,从一座山走向另一座山,尽量走羊肠小道,看到人就老远地避开。走了一天一夜,到了青弋江边,这才知道是在向北走。江上没有一条船,等到天黑,才看到一条小船。我们花了一块银圆过了江。过江后,我们找到一户人家,只有一位老人,我们向他买了点吃的,打听了去铜陵繁昌的方向,当晚就在这位老人家借宿,我们就睡在灶边。第二天一早我们上路,沿途遇到了三三两两突围出来的同志,一天走下来,有了几十个人同行。但大家不敢一道走,而是拉开一定的距离。在途中,我们遇到军政治部的民运科长陈茂辉同志,他叫我们跟他一起走,实际上他是在收容突围出来的同志。
天黑前,我们到了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在一户老百姓家,煮了一锅稀饭,这是我们十天来吃第一顿晚饭,大家吃得很香。由于疲劳,大家一倒下便呼呼大睡。可能是村上保甲长向敌人告了密,天亮前我们被敌军包围了。敌人不敢进村,先在村外放了几枪,我们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像惊弓之鸟向四面冲杀出去。李少卿一直跟在我后面,我们一口气跑了几十里,才算摆脱了敌人的追捕。当夜,我们住进一处破祠堂。我问李少卿我们到哪里去?李说他是江苏丹阳人,到他家去吧!于是我们各人花钱买了一套旧衣服,向宣城方向走去。
又落虎口
第二天,到了离宣城还有10里地的寒亭。进镇时,敌哨兵未盘问,出街口,哨兵也没问。眼看我们就要走过去了,这时敌人的一个排长来查哨,看了我们几眼问哨兵,他们是什么人?哨兵立刻把我们叫住。经盘问,我们露了马脚。我是江西口音,原想让李少卿来应付,因他是苏南人,他不肯,我只好开了口。我说我是苏南人,被你们部队抓了差,现回家去。敌哨兵一听就说,听你口音就知道你不是苏南人。敌排长立刻说,把他们带到连部去。我们随即被押到敌连部。一个像连长的军官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不说,就把你们当汉奸枪毙。当时我考虑如不承认是新四军,把我们当汉奸枪毙了,岂不是太冤枉?因此,只好承认是新四军。那军官说,你们真是新四军,我倒不枪毙你们,明天就送你们到叶军长那里去,你们的叶军长就关在我们师部。
第二天,他派了两个士兵把我们押送到师部,我以为这下真能见到叶军长了。但一到师部,我们就被送进了俘虏营。我首先看到军部作战参谋王守志(他原先也是五队学员)。经交谈,知道叶军长确实被俘了,也关在师部。王守志还告诉我,填花名册千万不要填干部,要填士兵。干部明天都要送到集中营,战士则送去补充新兵。果然第二天一早,就集合点名出发。我和王守志、李少卿都被点到了名,共有二三百人,由敌人一个排押送。在路上,我问押送的士兵送我们到哪里去,他说都送到一四四师去补充新兵。
脱险
我们一行人走了一天,晚上就在一个大祠堂里宿营。当晚我一夜未睡,想找机会逃跑。我想,趁押送在路上的机会逃跑可能容易些。根据已往的经验,不能一个人跑,起码要二三人。这晚我有过几次逃跑的机会,但考虑是一个人,没有同伙,就没有行动。晚上睡觉时,我对王守志说,到了国民党军队里,想跑就困难了,今晚一定要跑掉。
这一夜我没有合眼。天快亮了,眼看就要上路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真是心急火燎。在开早饭前,我趁乱到厨房去打水洗洗脸,清醒一下头脑。忽然发现屋里的一口水缸里透出一丝亮光,原来这是一口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的水缸,我把缸盖掀开一看,缸里塞满了稻草,把稻草拔出来,外面的亮光射进缸里了,我爬进水缸往外一看,是个小院子,院四周是个一人多高的围墙,院里有一扇门没有上锁。此时,大家都在吃早饭,我赶忙找到了王守志,想再找李少卿,却没见他踪影。于是我带王守志跑到厨房,从水缸里爬到外面,出了院门,摸过了两三家,躲在一户老乡的柴房里。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了集合号声和敌兵的喊叫声。难友都走完了,我和王守志才出来,向老乡买了两件衣服换上,吃了一点东西就从后山上逃了出来。我们的目标还是苏南,到苏南必须经过宣城。宣城由东北军一〇八师的一个团驻守,这是对皖南新四军的最后一道包围圈。这次我们吸取寒亭被俘的教训,进宣城前,在一个只有三户农家的小村里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在老农指引下,我们和他三人各挑了一副空粪桶,从西门进城,从东门出城。这样,一点也没引起敌哨兵的注意,平安地穿过了宣城。
到家了
1941年1月26日(农历除夕),我们到了江苏境内的高淳县。在石臼湖边的一个渔村,找到一户农家想借宿一夜。主人开始有点犹豫,怕我们是坏人,说过年不好留宿。后经说明我们是从皖南逃出来的新四军,他们看我们不像坏人,便问我们读过书吗?会写字吗?会写对联吗?我们说会写。他说就给我们写对联吧。我们一下就写了好几幅对联,他们才相信我们不是坏人,把我们留在家里吃了年夜饭,住了一晚。大年初一早晨,他还为我们出了个主意,叫我们装成两个要饭的叫花子,要提防前面几个大村里有忠义救国军,要绕过去,并叮嘱我们,只要伸碗不要开口说话,等到了溧阳上兴埠、上沛埠、竹箦桥一带,就可以找到新四军了。
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这三天,我们就照着那位老农的指点,沿途乞讨。三天后到了竹箦桥一带,再向老百姓打听有没有新四军到过这一带,他们说,在溧武公路以北可能有新四军。下午,我们到了溧武公路以北的子河,准备找地下联络员李保长(突围时组织交代的联络员)打听新四军的活动地区。这时,我们听到前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我们赶紧躲到村边的小树林里。不久就看到从前方与日军激战后撤下来的新四军的队伍,为首的正是曾在我们五队学习过的赵连根连长。我们高兴极了,立即迎上去和他紧紧握手,叙述了突围的情况。他要我们和他们部队一起行动。大约晚上10点多钟,我们到了长荡湖北边的一个渡口,赵连长把我们交给十六旅地下交通站。交通站的一位同志说,你们来的正好,刚才陈毅同志来了电报,说凡是皖南突围出来的同志要尽快送到盐城新军部。
第二天,我们在交通员的护送下,在江阴渡过了长江,踏上了往苏北的抗日征途。
(刘小宁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