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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抗战与中国知识分子
作者:经盛鸿 责任编辑:王月红 来源:《铁军》 日期:2016-07-01 浏览次数:7768
抗战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发动了全面侵略战争,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在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下,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国民党军在正面战场,八路军与新四军分赴敌后战场,抗击日本侵略者。全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亦空前高涨,同仇敌忾,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以不同方式投入了抗日救国斗争。
他们的选择,是抗战
在这股浩浩荡荡的洪流中,中国的知识分子也是最醒目、最重要的社会集群。他们有悠久的爱国传统和爱国思想,文天祥、史可法、岳飞是他们自小就学习、就崇拜与效法的人物,汉代名将霍去病的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一直是他们的最高理想和行为准则。当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时,他们最早指出了日本的侵华阴谋和巨大危险性,最早发出了抗日救亡的呼喊,以热烈的爱国激情,呼吁全国各阶级、各阶层、各党派,捐弃前嫌,扫除私利,团结起来,真诚合作,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抗敌。他们有较多的知识和技能,能承担民族自卫战争的各种任务。
他们有的投笔从戎,脱下长袍、西服或学生装,奔向大后方,奔向延安,参加抗日军队,以自己的一技之长,或研制武器,发展军工;或做翻译,联系各反法西斯国家,策反日军官兵,搜集情报与技术;或担任医护,救助伤病员;或直接走上战场,与敌人血战。
他们有的坚持在敌后沦陷区,拒绝日伪当局的威逼利诱,宁可饿死,不就伪职,不向敌人低头。他们向民众宣传民族大义,宣传中国的历史,痛斥汉奸理论,成为沦陷区民众的贤哲;他们千方百计支持抗日的地下工作,有的本身就是地下抗日的战士。
他们有的远赴海外,或在上海、天津的英法租界里,办报纸,办学校,搞募捐,搜集情报,宣传抗日救亡,支持抗日政府,痛斥汉奸卖国求荣的败类,甚至组织抗日锄奸团,惩处敌伪汉奸,为国出力。
方式不同,皆为抗战
九一八事变,日本霸占中国东北三省广大地区后,东北地区的广大知识分子不愿做亡国奴,走进白山黑水,组织抗日义勇军,打击日本侵略者;还有许多知识分子离别家乡,到关内流浪,鼓动抗日救亡热潮。1933年10月10日,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在南京中央体育场开幕。东北的青年学生组织了一支运动队,代表东北沦陷区人民参加。他们在致大会全体选手的公开信中写道:“诸位同志,我们是代表东北同胞而来赴全运会的选手,我们不敢猜想诸位朋友对我们作何样的感想,但我们自己实在是痛苦到万分,因为国辱民奴,我们的父母兄弟姊妹天天在东北过着牛马不如生活……我们冒着好多困难来了,眼前这江南风景,益发触动了我们家亡国破的悲哀。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处。我们这次来参加比赛,不如说是来报告东北的惨状……我们绝大信心便是中国不亡,东北不亡,我们今日要宣誓:共同奋斗,去夺取我们最大锦标——光复东北。”全场观众边听边流泪。在这届全国运动会上,代表东北三省失地的运动员刘长春创造了最优异的成绩。
在北平,著名学者、诗人陈三立,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事变后,他愤怒难平,梦中高呼“杀日本人!”1933年,他见到其多年老友郑孝胥投靠日本,当了伪“满洲国”的总理大臣,乃痛骂郑“背叛中华,自图功利”;在再版其《散原精舍诗》时,忿然删去郑序,与之断交;1937年北平沦陷后,他表示:“我决不逃难!”闻有人议论中国必败,他怒斥:“呸!中国人岂狗彘耶?岂贴耳俯首,任人宰割?”日伪当局欲招他出山任伪职,派人登门对他游说,老人呼佣拿扫帚将其逐出,从此五日不食,绝食殉国,终年85岁。其子、著名史学大家陈寅恪在家守孝49天后,毅然带全家离开日军铁蹄下的北平,冒着战火南下,赴昆明西南联大任教。
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军向上海发动进攻,战火向东南地区蔓延。紧邻上海的苏州,有两位爱国的老知识分子,一位是70岁的张一麟,一位是58岁的李根源,他们一方面在苏州组织“抗日治安会”,将大宗募集来的棉衣、食物、药物输送到上海,支援前线浴血抗战的将士;另一方面,为发动老年人也像青壮年那样积极投入抗日救国斗争,乃与各界爱国人士协商,决定筹建一支以老年爱国者为成员的抗日“老子军”,满60岁以上者为合格,55岁至59岁者为预备军,50岁至54岁为续备军。规定“老子军”主要担任如下职务:燃点雷管之发动机关、与敌人拼命而不得生还者;破坏敌人之重工业、军械,须与之俱毙而不得生还者;凡一切不用膂力而决死者;抗议本国后方军人之欺压民众者(以军令所未许可为限);制裁土豪劣绅汉奸之鱼肉平民者等。后事虽未成,但在当时传颂一时,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众志成城抗日的信心。
清华大学物理系是中国最早的物理科学研究与教学的基地,不仅在科学上有许多建树,而且培养了中国几代的物理学家。该系的系主任叶企孙教授,是杨振宁、李政道等一批科学精英人物的老师,是清华大学理学院创始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位伟大的爱国物理学家。在1937年8月北京沦陷后,他不顾危险,组织师生向抗日大后方转移,向中共领导的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输送人才。他的高足、赤胆忠心的爱国志士熊大缜,率领许多同学,来到河北中部的八路军根据地,以自己掌握的科学技术,主持制造炸药,制造各种地雷,让八路军和游击队大摆地雷阵。
冒险投奔各抗日根据地的,绝不仅是清华大学物理系的师生。音乐家冼星海历尽艰难,来到延安,创作了《黄河大合唱》;音乐家贺绿汀,先进入苏北抗日根据地,后又投奔延安,创作了《游击队歌》。他们创作的抗日歌曲传遍全国,发挥了巨大作用。毛泽东称赞这些歌曲的作用抵得上八路军的几个师的战斗力。画家徐悲鸿走遍南洋各地,宣传抗日,他专门创作巨幅油画《田横与五百壮士》,有力地鼓舞了全世界的炎黄子孙。
高校内迁,为了民族,为了抗战,继续办学
抗战开始后,中国沿海、沿江地区的广大高校师生,为了不做亡国奴,不愿使学校陷敌资敌,毅然离乡背井,投入高校内迁运动。据当时担任北大校长的蒋梦麟在其回忆录《西潮》中记载:内迁各高校的许多师生“往往不止穿越一道火线;有者乘黑夜偷渡敌人把守的桥梁或河流,被发现而遭到射击,或被逮捕杀头;有者穿越敌人防线而几天吃不到东西,但阻止不住青年人摆脱敌人、向往学习的心”。天津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在日军炸毁南开校园的第二天,即1937年7月31日在南京《中央日报》上,发表气壮山河的讲话:“敌人此次轰炸南开,被毁者为南开之物质,而南开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益奋励。故本人对于此次南开物质上所遭受之损失,绝不挂怀,更当本创校一贯精神,而重为南开树立一新生命。本人惟有凭此种精神,绝不稍馁,深信于短期内,不难建立一新的规模”。1937年8月,北大、清华与南开三校的师生先后迁到长沙,于11月1日合组成“长沙临时大学”。开学未久,战火迫近,三校师生又于1938年初,分两路奔向昆明,其中一路由闻一多、黄子坚、袁复礼、曾昭抡、吴征镒等老教授为骨干,徒步穿越湘西、贵州,翻山越岭,夜宿晓行,走了3500多华里,历时68天,最后到达昆明,于1938年5月4日成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罗家伦校长是中央大学最后撤离南京的一批人之一。1937年12月初,他最后一次对学校作巡视检查,见全校人员与设备财产都已撤之一空,十分高兴,只有农学院牧场供教学实验用的良种家禽家畜鸡、鸭、猪、犬、牛、羊等,尚留下许多。罗家伦就宣布由牧场职工自行处理,只要不落入日寇手中就行。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农学院牧场的工作人员,以保卫国家的财富,保护国家未来科学发展的物质基础为己任,冒着敌人的炮火,爬山涉水,餐风宿露,历经千山万水与千难万险,历时一年,终于在1938年11月到达重庆,回到已经复校一年的中央大学。中央大学师生闻之欣喜若狂,一齐涌到校门口,夹道欢迎这些历经风霜险难的职工与鸡、鸭、猪、马、牛、羊。中央大学内迁彻底干净,连一鸡一鸭也没留给日寇。这就是抗战史上著名的中央大学的“鸡犬不留”。
高校内迁运动不仅使中国的高等教育没有被摧毁、被中断、被敌利用,而且保存了高教实力,收聚了师资与各种人才,并不断发展壮大。据1946年国民政府统计资料记载,在八年抗战期间,全国高等学校的院校数、教职员人数、学生数与岁出教育经费数,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长。其中院校数1945年比1936年增加33所,上升30.5%;教员数1945年比1936年增加3341人,上升44%;学生数1945年比1936年增加38724人,上升92%。很明显,其中内迁高校的发展与增长占有最主要的成份。
内迁高校不仅在办学规模与招生数量上有了扩大,而且为适应抗战人才的需要,开办或加办了不少新系科与研究所。如金陵大学增设了电化教育、农业、汽车等系科;朝阳学院增设了司法专修科;中央政校新增了蒙、藏、印等语文专修科;复旦大学增设了职业教育、法律、数理等系科;西南联大增设了师范学院、教育系、哲学心理系、航空工程学系等,到1941年已发展为拥有9个学院、28个系、两个专修科、一个先修班的著名综合性大学;浙江大学内迁后,增设了师范学院、文科研究所、理科研究所、工科研究所、农科研究所等,从800名学生增加到2500多名学生,增加两倍有余。在整个抗战期间,大后方各高校培养出毕业生累计达77600余人,其中绝大多数是由内迁各高校培养的,不仅为抗战与战后建设输送了大量人才,还培养出像杨振宁、李政道那样具有世界一流水平、获得诺贝尔奖的科学家。1942年7月,西南联大理学院毕业90名学生,后来有一半成为知名的科学家,其中李士谔等12人成为中国科学院的院士,在中国教育史乃至世界教育史上创下了独一无二的奇迹。内迁高校在抗日战争那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下,得到如此的发展与提高,不能不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的一项巨大成绩。
坚持在沦陷区的战斗
因各种原因未能内撤、被迫滞留在沦陷区的知识分子,则始终如一地坚守民族气节。如南京中央大学教授、著名的红楼梦研究专家王瀣,在日军攻占南京时,以衰病之身,未及撤离,此后数年家境困难,以至不能举炊。但当日伪当局筹办伪中央大学,派人胁迫与以高薪诱惑他去任教授时,老人断然拒绝,说:“余以行将就木之人,可以舍我矣,实不敢见张邦昌、刘豫丧权辱国之举”。1944年8月5日,王瀣终于在贫病中去世,终年74岁。
还有一些在沦陷区的知识分子,则投入杀敌报国的血与火的斗争中去。如在沦陷后的天津与北平,有一些大中学生,都是些十六七岁到二十一二岁的热血青年,其中许多人出身豪门,是大官僚、大富商甚至是大汉奸的子女或亲属。虽出身各异,但都有一颗爱国心,在民族危亡之际,违背家族原则,秘密成立“抗日杀奸团”。数年间,成员前后有五六百人,义无反顾地投入短兵相接的城市抗日武装斗争:火烧日军仓库,爆炸日伪公司和电影院,烧毁日军专用的公共汽车,特别是组织实施了多起暗杀大汉奸的行动,成功暗杀了伪天津商会会长王竹林、伪华北联合准备银行天津分行经理程锡庚、伪北平《新民报》编辑主任吴菊痴等,击伤伪天津市教育局局长陶尚铭、伪华北教育总署署长方宗鳌以及汉奸作家周作人等,功勋卓著,名震一时。他们中有的人被日伪抓捕后,在狱中经受了种种酷刑,坚贞不屈,战斗到最后一刻,拒不投降,壮烈牺牲。
无数的抗战往事,都证明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大多数人,是中华民族中最具有爱国思想与爱国传统的社会群体。在民族危亡的关头,他们以自己的鲜血显示了中华民族不屈的斗志和牺牲精神。
毋庸讳言,知识分子中也出了如江亢虎、周作人、胡兰成等极少数败类,出卖国格与人格,认贼作父,做了汉奸。但这并不能代表中国知识分子的主流。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抗日战争的血风腥雨中,绝大多数人都经受了考验,谱写了一曲曲响彻云霄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战歌。